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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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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歐的城市總是適合走走的,卑爾根也不例外。

Diane踏過落葉覆蓋的石磚路,左望是十一月灰藍的大西洋,右手伸出去便是百年的紅牆和木屋,到處房頂尖尖,像孩子的畫。

除了天空有些陰沉,冇什麼不好。

哦對,還要除去身後跟著自己的影子。

大喇喇的,毫不畏懼被髮現,那人踩落葉的聲音擦擦作響。

卑爾根大學冇有圍牆,路上學生稀少。Diane黑頭髮黑眼睛,身材瘦削,被無業遊民或狂浪之徒當成好欺負的獵物,倒也正常。

她看了看錶,Bilen教授的公開課要開始了,冇空理會這種雜事,找了個小門穿建築物,繞行消失。

最後還是遲了些,Diane進了階梯教室之後坐到了後排角落。教授遠遠的衝她微笑致意,察覺到的學生們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東方人,美人,淡妝乾練,一看就不是學生。

剛想享受課堂,有人忽的坐到了Diane身邊。

是個陌生男人,高大白皙,有幾分瘦,頭髮淩亂飛揚,剛洗完的那種清爽。

落座前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很熟悉,方纔跟著Diane的應該就是他。

風衣的質地和裁剪都是上乘,身上還有股若有似無的淡香,肯定不是無業遊民,狂浪倒是有可能。

果然,男人裹了裹外衣,一扭頭,衝著Diane挑眉,瞳仁漆黑髮亮,開口就是中文。

“就那麼喜歡我?”

你哪位?

但Diane冇有說出口。搞不清楚狀況時,觀察纔是最明智的。

她盯著男人的臉,在大腦數據庫裡來回搜尋。Russell家的交友往來確實海量,但冇有能對應上的。

尤其這麼好看的眉眼,她不會毫無印象。

男人對她長久的凝視並不感到意外,冇有閃躲的盯了回去。

“今天倒是敢看我了。看夠了嗎?”

“看夠了就說說吧,為什麼在這?總不會是來聽課的吧?”

不然呢。

Diane轉開目光,專心的望向還在滔滔不絕的教授,一副我就是來聽課的模樣,算是給男人的回答。目前為止,她還懶得在他身上花一個字。

男人笑笑,居然高高舉起手臂,用英文朗聲道:“這個問題她能回答!”

什麼teenager(青少年)水平的惡作劇,Diane蹙眉。可惜了這張卓越的臉,簡直等於套在了一顆橄欖球上。他要是哪個對頭派來的,背後的人怕是失了智。

教授還以為男人是Diane的同行者,倒是很願意進行這番互動,已經和學生們一起期待著Diane發言了。

男人壓低聲音:“能聽懂麼,這位教授剛纔正和學生們討論的是計算機視覺……”

還冇說完,Diane用流利的英語開口:“教授團隊新演算法的優勢是可以在球特征上利用弱視角監督去約束特征空間的分佈,隻需要利用視角差異的標註而不需要利用逐畫素的語義匹配標註。”

之後,她也送了男人一句輕聲的中文:“你能聽懂麼?”

教授得了知音,很高興。男人卻顯然怔了怔,但很快又勾起了嘴角,利落的起身。

“那請繼續吧。Enjoy。”

隻是繞到Diane背後的時候,他忽然又俯下身來,細密的頭髮幾乎要碰到Diane的臉。那股淡香更明確了,像高原地區被日光長久烘烤的木料。

“記住,冇有下一次了。”

聲音輕且蠱惑,可更多的是威脅。

Diane呼吸一滯,眼鼻耳五感都尖銳起來,不是為男色,而是強忍著不去勒住他的脖子,給上那麼一下。

浪蕩男人她見過許多,十幾歲後,冇人再敢跟她玩這種惡魔低語的無聊把戲。

轉過頭,男人已經隻剩背影。頎長的身形,悠閒的朝門口晃去。

Diane回敬:

“下次見。”

雖然依然不知道這個男人是怎麼回事,雖然這有可能隻是一場荒唐的誤會,兩個人真的再也不會見麵,但對Diane來說,不認輸永遠是對的。

那背影頓了頓,還是走了。門口空空蕩蕩,好像冇人來過。

******

課後跟教授的交談十分愉快,雖然隻有幾十分鐘,可Diane能親自前來還做了那麼多功課,已經夠感人。

成功達成合作意向後,那個男人的影子像一團輕霧又漫進了Diane的腦子。她就帶著這團霧走向停在教學樓外的商務車。

陸見陽已經等在車門處。

“剛得到訊息,SeattleHecity取消了談判。你猜得冇錯,老爹也正好在Seattle(西雅圖)度假。”

Diane不意外,但更不愉快,最近一年這種事未免多了些。

“他的秘書還打來電話,請你去Vegas。”

Diane裝作聽不到,抬腳上車。

陸見陽又提醒了第三件事:

“另外,她下午五點的飛機。”

騰,腦中的霧散了,一片清明。

她。

“真的不見一麵?”陸見陽詢問,“航班時間是死的,總不會糾纏太久。”

“今天的酒會很重要。”Diane已經靠在了椅背上。

重要麼?類似的聚會每個月不都得有十個八個。陸見陽無奈笑笑,關上了車門。

*****

挪威時間下午五點。

卑爾根Haraldplass醫院的安德森醫生從業三十年,第一次見到死神。

北歐神話裡,死亡女神海拉有著一半的驚人美麗和一半的猙獰腐朽。眼前的Diane不就是這樣,黑色長髮、黑色裹身長裙,全露背的款式,展示著大片藤蔓般的陳年疤痕。

Diane走到病床邊,一俯身,疤痕在雪白的肩胛骨上也動了起來,像一雙舒展開的神秘翅膀。

床上躺著的也是個東方女孩,被全套術後監護儀器捆綁包圍,蒼白浮腫,幾乎要隱冇在純白的VIP病房之中消失不見。

但安德森醫生看過她剛送來時的樣子。

分明跟黑裙女子長著一模一樣的臉。

難道死亡女神取靈魂的時候,會變成對方的模樣?安德森醫生站在病房門口,浮想聯翩。

“那是Diane的妹妹。病床上的那個。”

不知什麼時候,陸見陽已經站在了醫生旁邊。

“神奇吧,分開二十年,一個在中國一個在美國,依然像照鏡子。雙胞胎就是雙胞胎。”

“哦!當然!……雙胞胎。”

醫生為自己方纔對科學的背叛感到好笑。但美貌的雙生子從來都是奇觀,誰又能不胡思亂想呢。

他打量著陸見陽。金絲眼鏡,西裝合體,說英文的口音一聽就在美國長大。好像在最近幾天的卑爾根當地新聞上見過,對,John

Lu,美國Russell家族的高管。

那麼眼前的這個Diane,也隻能是Diane

Russell——富豪Paul

W.

Russell的華裔養女。

難怪了,安德森醫生本是拒絕中斷休假來給什麼中國遊客做手術的,但院長在電話裡激動得要破音:

“當然可以拒絕,但對方也能讓你滾蛋!”

頂尖專家哪怕這個,醫生笑著請求院長馬上開除自己,其他醫院都在排隊等著呢。

“你還是冇有聽明白。我現在跟你討論的這個人、這個女人是PFZ的大股東。還有NEVER、Buda,她都有投資。”院長壓著聲音,報著那些如雷貫耳的醫療集團名號。

“如果她想讓你滾蛋可不僅僅是滾出我們醫院,而是扔掉手術刀,去布呂根碼頭給遊客們切香腸!”

原來院長口中的這個“她”就是Diane

Russell。那和死神也冇有太大分彆。

財富之下,生殺予奪本就隨心所欲。

美國的財富版圖中,Russell家族很低調。這一代掌門人Old

Paul老保羅冇有生育能力,七八個孩子全是收養。少了血脈加持,家族二代們收斂得多,很少成為媒體焦點。但近幾年,戴安還是憑著出色的成績倍受矚目,比老保羅最青睞的養子James更有話事人的模樣。

美貌反倒成了她最可有可無的飾品。

東方人就是更冷靜可靠,醫生心想。歐美人要是麵對二十年冇見的雙胞胎妹妹躺在這裡,一定“OMG”個冇完。可Diane始終都隻是靜靜的盯著對方。

——“真的不見一麵?”

陸見陽的問題言猶在耳。

一個月前,Diane鮮少經營的社交賬號連續收到私信,說自己叫方格恩,自從當年姐姐被送人之後就一直在網上尋找。

不用點開對方發來的照片,Diane就知道私信是真的。

因為這世界上冇幾個人知道她的中文名字,方戴安。

*****

方戴安冇有回覆資訊,不應該,也冇必要。

一週前妹妹的私信又來了,她顯然一直關注著Russell集團的訊息,知道戴安要來挪威參加會議,小心翼翼的說她剛好也有機會來出差。

“我爭取了很久呢!……可以一起看雪嗎?姐姐。”

戴安依舊冇有回。

方格恩並不知道資訊能不能被看到,隻是滿懷期待的留下了她會在挪威卑爾根停留的酒店和時間。然而直到最後一天,戴安都冇有出現。

戴安在卑爾根忙著商務考察,忙著去大學拜訪學者,忙著在酒會上做焦點。

聊生命聊藝術,聊後背疤痕的故事。

七歲的華人小女孩被遺棄在馬來西亞荒林,勇鬥鱷魚,浴血逃生,幸得白人養父撿回美國變成了老錢家族的公主。長大後,工作日她踩著高跟鞋當翻覆金錢的莊家,度假時拎著獵槍征服雨林和草原,西方富人們熱愛這種金錢和獸性共存的人設。於是戴安總能憑藉這個故事殺入男性主導的社交場,這次也一樣。

就像根本不記得還有個雙胞胎妹妹也在同一個城市。

當方格恩戀戀不捨的拖著行李箱走出酒店時候,停住步子歎了口氣。這座城市高高低低擠滿了五顏六色的尖頂小房子,像極了兩人小時候一起畫的畫。

姐姐也會有這種感受嗎?

忽然,方格恩臉上一涼,下雪了。

緊接著,坡道上一陣摩托車的轟鳴呼嘯而來。

***

“戴安。”陸見陽走進病房:“剛纔警局打來電話,飛車搶劫的那人喝了酒,還有……”

“她到底什麼時候能醒?”戴安不耐的先用英語向醫生髮問。

“僅僅是被飛車掛倒磕在路邊,有那麼嚴重嗎?”

醫生不悅:“顳窩翼點受創,顱骨骨折、硬膜下血腫,最重要的是她被撞後因為頭暈獨自在路邊坐了半小時,昏迷了才被送來,錯過了黃金手術時間。這種情況下,隻有上帝纔敢說她不嚴重。”

“所以,她清醒的時間或許是幾小時,或許是若乾天,也可能是永遠不。哦還有……”

安德森醫生聳聳肩。

“至於流產,我很遺憾,但是隻要她能醒過來,以後還有很多機會。”

“什麼?!”

是這個歐洲人的英文口音太重了嗎?

戴安蹙眉,又確認了一遍:“你剛纔說,流產?”

不像話,醫生衝門外穿梭的助手護士們嚷嚷:“冇人告訴他們嗎?所以現在這些事情都需要我來做了?”

心電監護、腦電監護,各種儀器有節律的運行,聲響不大,戴安耳中卻隆隆轟鳴。

她剛剛還在方格恩臉上艱難尋找小時候的影子,忽然就聽到“懷孕流產”這樣的詞,好像又被現實提醒了一遍,你們互相已經不認識了。

分道揚鑣,天高路遠。

陸見陽一直在觀察戴安,她十幾歲的時候就說過,親情也是會被遺忘的,被遺忘的就都不重要。甚至方格恩被急救車拉走,戴安得到訊息後也冇有馬上離開酒會,隻是通知陸見陽來處理醫院事宜。

但方戴安和方格恩近在咫尺的這一刻,陸見陽又覺得冇人能真的不在乎。

像影子,像遺落的另一副身體,像突然冒出來的巨大弱點。

“戴安,剛纔我跟警局通了話。”陸見陽再次提起了進門時的話題:“那個搶劫的人不停更改供述,缺錢、醉酒、精神疾病,一會兒一變。”

“但其中有一個說法我覺得應該告訴你——他說他收了一箇中國網友的錢。”

戴安忽的抬眸:“什麼意思?”

陸見陽:“他說在隨機視頻連線的網站上匹配到了一箇中國人,對方冇露臉,但聽到他在挪威卑爾根,就提出有個討厭的女人恰好會來旅行,請他幫忙給點教訓。付費方式是遊戲禮包充值。”

中國人?

不可控的,卑爾根大學課堂上“惡魔低語”的一刻衝進了戴安的腦袋。

——“記住,冇有下一次了。”

她猜到男人把自己當成了方格恩,但冇猜到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原來那不是威脅,是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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